作为洋务派的主要代表人物,张之洞与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并称“晚清中兴四大名臣”,在实业、教育、军事、文化等领域都有巨大贡献。他创办了多所学堂,其中三江师范学堂是如今南京大学和东南大学等校前身。
一直以来,对张之洞的评价都褒贬不一,但毋庸置疑的是,对张之洞的一生进行回顾在当下依然有其现实意义。
晚清人物,世人多说曾左李袁,但张之洞这个人物,在晚清政局中,也曾举足轻重,是很有意思的人物呢。
唐浩明曾有三卷本的长篇历史小说来表现展示张之洞,坊间也有不少关于张之洞的文字,对其评价,有日趋走高之势。
但对张之洞的评头论足,似乎并不局限于其创办实业,其政治作为,其治国理政的实践,其诗文,其结交的人物识拔的人才,也不乏可圈可点者。此前因为应约写南京街巷,就南台巷,说过张南皮。意犹未尽,再来说说张之洞。
张之洞是科举考试的春风得意者,他早早就成为秀才,还在秋闱中成为解元,也才不过16岁。此后因为他的族兄张之万不断主持会试,需要回避,也有他父亲挫其锋芒让其稍作避让之意,但他即使一再等待,也还是在26岁的时候就中了探花,这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了。李慈铭曾说,“近日科名之早者,盛推南皮张香涛”,不无羡羡妒忌之意。这会试中间,翁同龢也曾青睐于他,而真正惜其才的则是范鹤生。
范鹤生,字鸣龢,湖北武昌人。张之洞曾赋诗唱和范鹤生:十八瀛洲选,惟公荐士诚。不才晚闻道,因困转成名。已赋从军去,重偕上计行。天知陶铸苦,更遣作门生。范鹤生的诗有四首,其中有一首是这样的:苦向闲阶泣落英,东风回首不胜情。亦知剑气难终閟,未必巢痕定旧营。佳话竟拼成一错,前因遮莫订三生。大罗天上春如海,意外云龙喜合并。翁同龢在其日记中也曾称道张之洞的文章有“《史》《汉》之遗”,但张之洞受知于慈禧太后,是所谓后党人物,而翁同龢被目为帝党的中坚与核心,此后的清流党,南北阵营壁垒分明,年长张之洞7岁的翁同龢与张南皮这两人更是形同陌路了。
在中探花之前的张之洞,并没有荒废时日。他父亲给他营造了很好的学习氛围,而他又入他人幕府,学习历练,开阔眼界。这段经历,对他此后的人生道路施政风格,应该说具有很大的影响,而晚清名臣胡林翼对他的鼓励鞭策,也使他经常感念,默记在心。等到张之洞主政湖北,叱咤风云,成为湖广总督,他还特地到胡林翼祠堂凭吊缅怀:二老当年开口笑,九原今日百身悲。敢云驽钝能为役,差幸心源早得师。张之洞此诗的确写得很是一般,近乎打油,毫无诗味可言。诗中所谓二老,除了指胡林翼,还有就是韩超,也是张之洞在贵州岁月的一位业师。
张之洞科场顺利,崭露头角,置身当时风云变幻的京华重地,他的被慈禧太后所注意与重视,是因为他的敢于直言有胆有识,他的关于平定太平天国、捻军的方略条陈,得到了慈禧太后的注意,成为当时所谓清流党中的中坚人物。当时的世界大势,自然是西强我弱,愈演愈烈,大清崩溃之势,已显端倪;而满汉之间,彼此角力,也是暗流汹涌,波谲云诡。年长张之洞两岁的慈禧太后,在掌控政治大局上已经非常练达成熟游刃有余。她既要重用汉臣为其支撑危局,又要安抚满族权贵不能铤而走险贻误大局,还要敲打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人不能坐大嚣张不可管控。如此一来,清流人物就成为慈禧太后手中的一张进退自如的牌。与此同时,就是坐在皇位上的皇帝,不管是同治帝还是光绪帝,也要对他们精心调教,呕心沥血,而这些围绕在皇帝身边的人选,也不能不加倍小心,清流也有南党北党啊。
实际上,张之洞一生中最大的知己与靠山就是慈禧太后。有人说,戊戌变法之时,如果张之洞能够在京配合光绪帝主持大局,也许不会出现后来如此糟糕的糜烂局面。本来也的确有此人事布局,但因某人作梗而使这一筹划胎死腹中,时过境迁,也就错过了。某人,据说就是翁同龢。翁同龢门下也有不少人物,如文廷式,如张謇,如志锐,如张荫桓,等等等等。文廷式有负朋友之托,抢占了别人的老婆,这个别人就是梁鼎芬。而梁鼎芬则在后来成为张之洞幕府中的极为重要的人物,他比辜鸿铭小两岁,辜鸿铭说是他提出了东南互保的建议,也许不是吹牛,但很有可能夸大了自己的作用。辜鸿铭有海外游学经历,视野开阔,对张之洞的帮助,自在不言中。张之洞的幕僚班子,人才济济,鼎盛时期,多达四五百人,这样的智库班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张之洞的影响之大,可想而知。张之洞这个人不守旧,不拘一格,还表现在他与李提摩太的交往上。张之洞在太原主政之时,就结交了李提摩太,而张之洞出京履新成为封疆大吏是接替曾国藩的九弟曾国荃的。
张之洞与曾国藩相比,当然是晚辈,他比曾国藩小26岁,比曾国荃小13岁,只比曾国藩的大儿子曾纪泽大两岁。但他在太原,对曾国荃的施政作为很不以为然,对曾国荃曾经重用的心腹亲信杀伐决断毫不客气。张之洞在三晋大地动作很猛,力度很大,效果是否明显,倒在其次,而他的所有动作,都逃不过一个人的眼睛,这个人就是慈禧太后。张之洞人在太原,但时常瞩目北京,与他经常沟通信息的人很多,其中有一人就是他的清流故友后来成为李鸿章女婿的张佩纶。张佩纶是河北丰润人,两人都是河北老乡。张之洞主政太原,并非一帆风顺,晋北九厅,最终没有摆平搞定,令其焦头烂额,而当时的南方已经战云密布,亟需朝廷信重人物前来主持大局,慈禧太后看中了张之洞。张之洞就任两广总督后,这才有了张之洞起用冯子材支持黑旗军刘永福,也才有了镇南关大捷,中法战争的胜利。张之洞百年之后,依其资历声望,完全可以赠予文忠、文正,但摄政王载沣用文襄来盖棺论定张之洞,摆到桌面上的理由,大概就是因为中法之战。
张之洞在地方施政,成为晚清名督,无论是戊戌变法还是东南互保,他都很有一番作为。戊戌变法之前,他的《劝学篇》成为哄传一时的名文,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迄今还在被人提及。东南互保,他与刘坤一是其中的重要人物,而庚子之乱后,张之洞不仅没有受到处分,反而圣眷不衰,足见其政治智慧已经非同凡响。庚子之乱之后,维新、立宪已呈汹涌之势,张之洞年届七旬,奉召入京,成为军机大臣。但此时的慈禧太后已经病入膏肓,而光绪帝又必须死在慈禧太后之前,于是乎,出现了母子两人次第而死的政治性死亡。慈禧太后撒手人寰,摄政王载沣等一帮满族权贵,昧于大势,一意孤行,还想诛杀袁世凯,被张之洞极力劝阻而怏怏作罢。但张之洞也已经来日无多,在1909年的10月4日,也就是宣统元年的八月二十一日,病逝于北京,得年72岁。
历史人物自然要任人评说。他的幕僚辜鸿铭曾说:窃谓中国自咸同以来,经粤匪扰乱,内虚外感,纷至迭乘,如一丛病之躯,几难著手,当时得一时髦郎中,湘乡曾姓者,拟方名曰“洋务清火汤”,服若干剂未效,至甲午,症大变,有儒医南皮张姓者,另拟方曰“新政补元汤”,性燥烈,服之恐中变,因就原方略删减,名曰“宪政和平调胃汤”,自服此剂后,非特未见转机,而病乃益将加剧焉。辜鸿铭眼中的时髦郎中就是曾国藩,儒医南皮就是张之洞。但梁鼎芬对张之洞的评价就高很多,远不是辜鸿铭那样的几乎全盘否定挖苦调侃。你看:甲申之捷,庚子之电,战功先识孰能齐,艰苦一生,临殁犹闻忠谏语;无邪在粤,正学在湖,讲道论心唯我久,凄凉廿载,怀知哪有泪干时。艰苦一生,凄凉廿载,似乎调子过于低沉。忠谏之语,是说张之洞劝说载沣要与时俱进,顺应潮流,载沣颇不耐烦地说:我手中有枪有兵,怕什么呢?梁鼎芬言犹未尽,觉得没有把张之洞的文治说透,他又言道:力学通汉宋,为政贯中西,一代大师成相业;其心质鬼神,其才兼文武,九州正论在人间。梁鼎芬当然不会说张之洞诛杀他的学生唐才常等人之事,也不会说张之洞在处理《苏报》案中的图穷匕首见,至于张之洞在庚子之年初与日本人的密切往来心机深邃更是讳莫如深吧?
浮世蓬根不道怜,秋怀到此更追牵。再寻旧巷悲回辙,独泫愁春泪彻泉。清代末年,社会矛盾积重难返,大局变革势在必行,各种观点沸沸扬扬,各种人物粉墨登场,搞得莫衷一是,张之洞感叹道:旧者因噎而食废,新者歧多而羊亡;旧者不知通,新者不知本。不知通则无应敌制变之术,不知本则有非薄名教之心。说的就是因把握不好守成和变革的分寸形成共识之难。
以上内容节选自《国家重器:张之洞》,江苏人民出版社,2022年10月
《国家重器:张之洞》
王振羽 著
江苏人民出版社
2022年10月